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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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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雪的時候總是安靜得過分。

愈到了夜裏,雪居然愈加大了起來,天上一片刺眼的紅,仿佛有誰在世界盡頭點了一把火,明艷的光芒在下一刻就會燒毀整個天空。

戚少商走在街上,雪落下來,額頭頸間變得潮濕,細碎的雪花從他肩上滑落,細碎而緩慢。他沒有開車,行走的節奏異常緩慢,面目隱在鋪天蓋地的紅光中,映出一個莫名的神色。

兩旁的店鋪緊閉著門窗,來來往往的行人卻是不少。戚少商聽著身旁走過的一些年輕人在高聲嬉鬧著,大抵是剛聚完會,大家都還沈浸在歡樂的情緒中,肆無忌憚地發洩著最真實的那份情感,看上去有些瘋狂。

他突然覺得很冷。

從裏到外,從來沒有過的感覺。

是了,這樣的日子,人們終究還是應該守在一起,無論是否親密,一個人的除夕夜會讓心頭生出無端的落寞,沒有人能夠避免,情緒敏感的人尤為如此。

戚少商,自然不能避免。

他仰起頭來,冰冷的雪花落在眼睛裏,於是想起顧惜朝,平靜地。

霓虹燈在臉上映出斑斕的色彩,腳步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家酒吧門口,除夕夜裏,大概只有這樣的地方仍在營業並且生意火爆吧。戚少商擡眼看向臨窗玻璃後面影影幢幢的黑暗,推門走了進去。

這裏具體是什麽地方他並不關心,他只是需要一杯烈酒溫暖冷透了的五臟六腑。

酒吧裏氣氛很熱烈,一堆人在中心的空地上瘋狂地跳著撩人的舞蹈,身體貼著對方的身體,劇烈的扭動各種姿勢。這種地方向來如此瘋狂,沒什麽特別的理由,似乎只要在這樣的瘋狂裏忘了自己是誰,就已經達到目的。

黯淡迷離的煙酒氣在眼前打成了死結,借著暧昧不清的光線,並沒有人認出他來。戚少商低沈著聲音跟酒保說要最烈的酒。

年輕的男人挑了挑眼睛,點頭離開。

戚少商用力按壓自己的太陽穴。

對於息紅淚,他是愧疚的。十三年的感情不是玩笑,沒有人能夠說放下就放下,況且,任是誰也能夠清晰地分辨出兩邊的路哪一條更好走。是的,愛是愛著的,但那又怎麽樣呢?他們這些活成人精的人太會權衡人生的利弊,從而做出對自己有利的選擇。而戚少商也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罷了。

你看,從他確定自己對另一個男人存了不一樣的心思到如今,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,可跟女人分手的話卻今天才說出來。事實上,他想,哪怕一切發生在兩個星期前,自己都不會這麽沖動地離開那個他守護了十三年的女人。

固然,這跟息紅淚今天的主動有關,更多的,戚少商心裏明白,那次上過節目後,他就已經確定,今生今世,自己的目光或許再也無法從那樣一個身影上調轉開來。

酒保端著一只玻璃杯過來,裏面是純凈清澈的透明液體,年輕人微笑,把酒放在他面前。

“這是本店的特制,您要的烈酒,炮打燈。”

戚少商接過杯子。

……

改變發生在兩個星期前。

《陌路》趕在新年檔上映,拜戚少商的大名和剛拿到金枝的顧惜朝所賜,票房在大家都滿意的範圍裏穩步爬升,後期宣傳自然也是排上了劇組人員的日程。《陌路》上映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,戚少商帶著幾位主演不停奔波在各大電視臺的各類節目中,整個人的疲憊顯而易見。

比起對影片制作方面的精益求精,關於宣傳造勢方面,戚少商一直都不怎麽耐煩的。在以前,對於他來說這類活動都是能免則免,甚至在媒體中,這也不是什麽秘密。可是這一次,他卻每次都會到場,無論是什麽樣的節目,只要是跟影片有關,你都能看到他的身影。媒體自然在猜測他這樣反常的原因,而戚少商本人的回答只有一句,“《陌路》對我來說,是個意外。”

至於這句後有多少真實度,那就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了。

總之,《陌路》一個多月的宣傳攻勢,導演帶著男女主配角,幾乎是全勤出席。

現在把話說回來,那一次讓戚少商下定了決心的改變,就是在參加一次娛樂節目的時候發生的。

主持人關於影片方面的問題這裏不再贅述,只說節目進行到中間階段,為了活躍現場氣氛,也是這個節目的慣例,會有一個游戲的環節。

美女主持人笑出兩個梨渦,“今天我們的游戲很簡單,”工作人員拿上來一個小匣子,“相信大家都玩過真心話大冒險吧,我們的游戲大概就是這樣,請場上的幾位嘉賓每人從盒子中抽一個問題,題目可能是才藝展示,也可能是跟各位有關的問題,我相信廣大fans一定會很期待的。”

戚少商笑起來,“題目都是什麽範圍,我要有個心理準備。”說著輕拍了拍胸口。

主持人把匣子遞到他的面前,“戚導放心,我們都相信您一定能順利完成的。那麽,各位都準備好了幺?”

得到肯定答覆後,幾位主演和戚少商便一起從小匣子中抽了問題。

顧惜朝看著手心裏的紙低低笑了一聲。

這個題目,不知是誰想出來的。

戚少商看了眼題目說他要想一想,讓其他人先表演,於是男一號勉勉強強唱了首歌,女一號則跟現場某位fans搭了一段戲她自己的經典戲碼。

到了顧惜朝這裏,主持人接過他的紙條,展開,眼中驀地劃過一道光彩,“呵呵,看來我們需要時間準備一下了。惜朝抽到的題目是:請圍繞‘落梅’為主題,完成三十秒的即興表演。”主持人把紙條折起來,“這似乎是個比較適合女孩子的題目吶,不知道我們的惜朝會有什麽樣的表現?”

顧惜朝挑了挑嘴角,“我可不會葬花。”

“呵呵,說笑了。好的,讓我先進一段廣告,馬上回來,請不要走開。”

3分鐘的廣告過去,顧惜朝披著不知道劇組從哪兒找來的假狐裘站在臺上。

後面的背景是皚皚白雪,臺中央擺著雕花小桌,桌子有一只酒壺。

披著狐裘,顧惜朝緩步走向雕花小桌,步伐慢慢地停下,他擡起手交握在一起,貼近嘴邊輕輕呵了一口氣。

戚少商感覺自己一下子從溫暖的演播廳被帶到冰天雪地的花園中。

顧惜朝用三根手指掐起酒壺,另一只手撫過從壺嘴到壺底細細撫過一邊,嘴邊挑起一抹清淺的微笑,“下雪了。”

眉目如畫的青年,眼中帶著點點水光,溫柔繾綣,卻清傲逼人。

撩著衣袍後擺坐下,右手執起空空的酒壺,眾人仿佛親眼看到酒在空中劃出晶瑩的線條,然後落入口中。

他仰起頭來,左手在空中輕輕一捋,做了個折枝的動作,繼而將左手間折下來的梅枝湊近面前,瞇了眼睛,輕輕去嗅,仿佛那根並不存在的梅枝是他深愛著女子,他對她一往情深,癡心不悔。

顧惜朝漾開一個傲氣卻陶然的笑容,清朗的聲音帶著風發的意氣撲面而來。

“落梅如雪……好看!”

落下來的究竟是梅還是雪在他的表演中,你已分不出來,想象中惆悵的場景,最後竟被顧惜朝演繹出足以凱歌的豪情來。眼前仿佛是漫山遍野的梅樹,落梅繽紛,卻不是小家碧玉般柔情似水,而是席卷了波瀾壯闊的氣勢,在一天一地中飛揚。

戚少商怔怔的看著臺上之人,直到三十秒過去,他仍舊沒能從剛才的震撼中回過神來。

不,不,這並是震撼,他令他驚艷——每一次的表演。

顧惜朝收勢鞠躬,原本安靜的觀眾席瞬間被尖叫所覆蓋。

主持人顯然也剛剛回神,誇張的尖叫出聲,“哇!好精彩的表演,大家說是不是?”

臺下自然是瘋了一樣的讚同聲。

顧惜朝微微點頭,打了一個千,擡眼的瞬間,清傲的笑容慢慢變得魅惑。

戚少商在身後悄悄攥緊了手指,指甲扣進手心,傳來細微的痛感,只有這樣,他才能努力控制住自己太過驚艷的眼神和表情。

戚少商發誓,自己陷在了那樣一個眼神中,無法自拔。

冰涼的酒杯在唇邊輾轉,那一天的三十秒給他留下了太深的記憶,以至於整個人一閑下來就會想到,顧惜朝那樣動人心魄的眼神和笑容。沒有辦法控制,而且有越來越嚴重的趨勢。

於是,戚少商真正確定,也決定下來——他知道,這情感激蕩著心房,如此強烈,如果不為它做些什麽,總有一天會破體而出撕毀靈魂。

戚少商仰頭一口把酒了灌下去。

年輕的酒保看著他的客人掐著咳嗽的模樣,挑了挑眼角。

一口下去,舌頭、牙花子、喉嚨被辣的生生作痛,胃更是像要燒起來,滿頭煙霞烈火。

戚少商咂舌,這就還真是夠烈的。然而諷刺的是,他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會覺得這直沖頭頂的辣勁兒說不的痛快。

苦澀,辛辣,難以下咽,然而真正到了體內卻有著真正能夠溫暖心扉的效果。仿佛世道,仿佛看不到希望的愛情。

戚少商長長長長地舒出一口氣。

“麻煩,再給我一杯吧。”顧惜朝從沒想到過自己會看見這樣一個戚少商。半夜兩點鐘被敲門聲吵醒並不是什麽讓人愉快的事,跟著白愁飛過了一個醉生夢死的除夕夜,業界備負盛名的人是認識了不少,可身體卻被酒精啃噬過度,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發疼,好不容易能好好睡一覺又有人堅持不懈地砸門,顧惜朝打開門的時候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不怎麽好看。一個黑影倚在門口,逆光的關系,看不清他的眉目,卻有一股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。顧惜朝楞了一下。接著,門口的人用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叫著自己:“惜朝……”“……戚導?你……”戚少商擡起頭來,向來明亮的雙眼彌漫起一層微薄的霧氣,“惜朝,新年快樂…顧惜朝抿了下唇,一把將男人拽進屋裏。雖然此刻正值半夜,但他們這些演藝圈兒的人,從來都是晝夜不分的動物,倘若被人看到戚少商喝醉了站在自己門口,第二天各大報社媒體娛樂版的頭條就可以預見了。顧惜朝披上外衣,給戚少商倒了杯水,“你……”戚少商靠在墻上,接過透明的玻璃杯,瞇了瞇眼,拿在手心裏輕輕晃動,然後淺啜了一口,一杯普通的白開水硬是被他飲成了名貴的紅酒。“我喜歡的人,應該有自己的驕傲,清雋的氣質,美也是帶著張揚凜冽的味道。他會很優秀,出類拔萃,甚至於讓我在人群中第一眼看到的,就是他。”戚少商的聲音輕柔緩慢,低低地回蕩在只亮著一盞橘色臺燈的屋子裏。他的聲音不大,卻剛好讓顧惜朝能夠聽得一清二楚。顧惜朝感覺大腦一下子被放空了。這段話是兩個星期前上節目的時候戚少商說的,他抽到的題目是問他喜歡什麽樣的人。男人給出這樣的回答,幾乎所有人都想到了息紅淚,那個美艷而高傲的女人,可同一時刻,顧惜朝卻莫名覺得心悸,當時的戚少商語氣誠摯,讓他在一瞬間想到了曾經唇間輾轉過的氣息。顧惜朝勉強笑了一下,“醉的不清啊,說什麽胡話呢……”戚少商深吸了一口氣,視線終於落在對面人身上,“惜朝,我跟紅淚分手了。”“……”“惜朝,我……”“停,什麽都別說,戚導,你醉了。”太過暧昧的光線讓人產生別樣的錯覺,顧惜朝咳了一聲,避開戚少商的目光,牙齒不自覺地咬上舌尖。戚少商,“惜朝,我很清醒。”你看,醉了的人通常都是這樣說。“……我是男人,戚少商你……”他上前一步握住他的肩膀,打斷他的話,“我知道。”“我不是同性戀。”“我也不是。”“所以,”顧惜朝拂開他的手,“你醉了。”戚少商沈默了一下,手臂極其緩慢地收回來,“惜朝,你明明知道的,我愛你。眼前像炸開了極盡絢爛的煙花,幻化出一片片詭譎卻瑰麗的場景,顧惜朝感覺耳畔腦海像被什麽人打了一記,直接觸痛神經最脆弱的地方,陣陣回響激蕩在身體內外,無從反應。半晌,他挑了挑嘴角,一手扶額,努力穩住自己開始顫抖的身體,他聽到自己帶著涼薄的笑意的聲音。“對不起,我什麽都不知道。”顧惜朝一瞬不瞬地看著對面的人,昏黃的燈光下,無從形容的表情凝固下來,象是一幀淺淡的素描剪影,鉛灰隔著蒼白。目光也已漸漸冷卻,他周身的溫度一點點消散在光影中,只留下一個冷冰冰黑沈沈的殼。“該說對不起的,是我……”他開口,“不打擾了。”戚少商轉身離開。顧惜朝吐出口裏些微的血跡,坐在沙發上,點起一根煙。火光熱切地燃燒,濃烈的煙味兒在空氣中揮散不去,構建出一個虛偽的景象。門外的腳步聲隨著電梯鈴一同消失,獨自一人的顧惜朝猛的感覺徹骨的空虛和孤寂就好像漲潮時的海水,迅速而徹底席卷上來,淹沒了自己。這感覺就仿佛附骨之疽,從來沒有離開過他,纏綿於心血骨髓,自始至終折磨著他的心肺,讓他孤立無援,茫然無措。顧惜朝明白,戚少商是熱源,他身上那足以燙傷靈魂的激情熱度是讓他脫離泥沼的唯一途徑。可是他無法確定,他無法確定這熱源會不會只屬於自己。顧惜朝從來都不是喜歡虧待自己的人,他想,自己沒有辦法接受習慣了某種熱度後被迫剝離的煎熬,更不能想象自己的前程事業因為一份異樣的感情毀於一旦……窗外紅彤彤的光映進屋裏,熱烈得有些殘忍。顧惜朝走到窗前,掀起一邊的窗簾,低下頭去。紛紛揚揚的雪花還在飄著,遠處有焰火升入空中,煥發出迷離的光。一個人站在公寓樓下的路燈旁,擡起頭,穿過層疊的雪幕看向他。剎那間,仿佛站在一個世界的兩端,他們之間的落雪和煙塵都漸漸淡開,人流散去不見,塵世喧囂,恍然成為靜止的背景。顧惜朝輕輕放下了窗簾。窗後,半點燈光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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